“业余导演”陈建斌

2022-09-16 12:28:52
摘要:  “业余导演”陈建斌...

  采访他之前,让他挑几个自己熟悉的地方。他想来想去,突然意识到,自己其实对这座城市一点都不了解。

  十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远离家乡,一同坐着火车从新疆来到北京,陈建斌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,这群青年异常兴奋,一路唱着歌驶进北京。在中戏,他们一同生活了四年,一起上表演课,一起排练小品作业,一起唱歌,一起喝酒。

  那一年,陈建斌20岁。因为之前曾有过考试失败的经历,所以他格外看中这次去中戏求学的机会。在等待中戏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,他辗转难眠,给老师何炳珠写信,希望老师能够给他一个实现艺术理想的机会:

  请您不要嗤笑我的轻狂,我今年就二十岁了,早已不是不自量力的孩童,自我接触表演的那天起,到一无所成的今天,我清醒地明白我的一点,我的一生不能没有艺术,不能没有表演,不能没有这个唯一让我狂热,让我不能自已,让我沉醉,让我觉得生活还有乐趣,让我为它激扬奋发,斗志不渝的东西……

  2013年《鲁豫有约》采访中戏90班的同学时,李亚鹏称陈建斌是把艺术当做自己生命的那种人。

  搞先锋话剧,至今仍是陈建斌最引以为傲的一段经历。四月即将上映的电影《第十一回》,其实就是讲剧场和生活的关系,这也是陈建斌一直在思考的问题。

  30年前的一桩拖拉机杀人案,被市话剧团拿来改编成舞台剧,陈建斌饰演的马福礼作为当年杀人案的当事人,自己的生活也因为旧事被重提而再起波澜。

  他一边忙着和话剧团导演胡昆汀(大鹏饰)掰扯,一边寻求真相为自己翻案,同时还要处理自己与妻子金财铃(周迅饰)和女儿金多多(窦靖童饰)剑拔弩张的关系……

  这是陈建斌的第二部导演作品,他把早年的舞台剧经验用到这部电影里,赋予其骨和魂。

  五洲大酒店17楼行政酒廊是陈建斌在北京第三个最为熟悉的场所,那里正是他现在经常搞创作的地方。

  改编后的版本已经跟最初的故事有很大差别,但核没有变,只是改变了故事走向。“它不是像原来那么简单,就是说他要翻案,而是希望能够通过不断地排练,一次一次地能够找到我们以为的真相。”

  《一个勺子》是陈建斌的导演处女作,讲西北农村的生活,当年拿了很多奖,但他如今再看这部电影,觉得只是刚刚及格而已。他觉得《第十一回》要比《一个勺子》拍得更好,如果说《一个勺子》有 60分,那么《第十一回》就有70分。

  陈建斌从未担心过周迅贴合不了这个角色。“因为我是职业演员,我觉得职业演员应该什么都可以演,它只是有一个度,就是你能不能演得很好。有些角色你会演得非常好,但有些角色你可以完成,只是没有那么精彩。而像周迅这样的,她属于非常天才的演员。”

  窦靖童也一样,她在影片中饰演陈建斌的女儿金多多。陈建斌他们最初在创作这个角色时,就是拿窦靖童举例,“说多多是个什么样的人,就像窦靖童那样的,看上去很叛逆……”

  但其实一开始,陈建斌并没有请窦靖童来出演金多多。他们当时找过很多演员,专业的,非专业的,很多人一听说要演周迅女儿,都表示愿意演,她们都很高兴。但是一进组和其他演员搭戏,感觉总是找不对。后来周迅提议,可以找窦靖童来演。

  “我当时做这个决定真的很艰难,人家跟着一起排练了一个多月,但是我觉得我不能骗我自己,还没开拍,我都觉得没有化学反应,我说这个不行,我觉得特别的抱歉。”

  “有些时候想象里的东西跟出来的东西是有距离的,必须得这个人坐在这儿,你才能看出来他们是不是(搭)。最后这个人物配置,基本上我还是很满意的。”

  他说,在这部戏里面,“我认为所有演员的表演都应该算他们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。”

  “电影结束的时候,第十一回才出现,也就是说,这个电影是一个90分钟的预告片,它要讲的是什么呢?是这个电影结束之后,观众所面临的想象和生活,那个是第十一回。”

  他说,这个片名又不商业又不艺术,太叫人摸不着头脑了,但这个名字又对他太重要,因为“这个名字才是这个故事的灵魂。”

  一部电影,从有想法到创作剧本,到拍摄,再到最后成片上映,这个过程中有痛苦,有快乐,有时候也会有遗憾。

  电影从拍完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,陈建斌在不断回看它的过程中,总觉得有些地方还不够完美。有几场戏,几个细节,他总会觉得,如果能够重新拍一遍,一定会更好。

  “我觉得电影实际上是各个方面的一个配合,它考验这个导演的综合素质,文学的,绘画的,对表演的,对很多的,你某一个方面可能是强的,但某一个方面可能有不足,那么你这个不足在电影里就会显现出来。这个不完美不影响观众的观影,只是这个导演他进步了,他不再是两年前的他了,他能够看出自己的问题和毛病和改进的办法。”

  鲁豫是提前观影的那一波人,她觉得电影很好看。但陈建斌一直担心,对于观众来说,他们会不会觉得故事太复杂。

  今年春节档,他看了几部电影,有时候会想,人们或许是不是不需要太复杂的电影和故事?鲁豫觉得他多虑了,“观众其实不怕烧脑,只怕你不够烧脑。”

  对于电影票房预期,陈建斌没有太高要求,只希望至少能收回成本。电影拍摄成本5000多万,收回成本差不多要两个亿。对于艺术,陈建斌一向都是自信的,并没有太多焦虑,但对于票房,他确实也会有一点点担心。

  “当时我们选档期,我都很受侮辱,我问这个档期行不行?他们说这个档期不行,这是暑期档,会有这个电影,那个电影。我又问那个点行不行?人家说那个点也不行,那个点是那种电影……躲来躲去,就感觉365天,每一天都不适合。”

  “我要是一个戏的演员,你让我弄这个,我才不会做。但当我是导演的时候,他们提出请求,我就无法拒绝。我就穿上袍子在那拍,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。”

  “我看猫眼上每天分析票房,它有一个数值叫观影人次。比如你的票房超过了20亿30亿,中间就出现一个数值,有6000万或者是几千万人看这个电影。比如说你的电影只有几千万或1亿票房,观影人次就是几十万或者100万,这个区别是很大的。

  当然,陈建斌也知道,票房只是一个数字,好票房的标杆被提高了,但是好电影的标杆并没有改变。就像一些他特别喜欢的导演,也并没有拍出票房排行榜最好的电影。

  “像伍迪·艾伦,拍了那么多电影,真正赚钱就几部,但每年都有人给他投钱拍。他每一部投资也都不是很大,但他总能找来特别多的明星大腕给他演,其实就是品质,好电影,不管是对演员还是对观众,都是有吸引力的。”

  “我还没有到一个专业的导演。我拍得太少了,才拍两部。我觉得三到五部之后,我才可以称之为一个比较专业、职业的导演,我现在这个状态跟客串是一样的,客串导演。”

  他不知道再拍一部作品,是否能完成到从业余导演到职业导演的飞越,他只知道,成为导演对自己有着更大的诱惑和吸引力。比起演员,作为导演出现在片场会让陈建斌更兴奋。

  他仍然喜欢表演,只是像曹操、乔致庸这样能让他兴奋的角色越来越少。这几年,他尝试过去演霸道总裁,很认真地演,非常严肃地创作这个人物。但尝试过之后,他的结论是,有些时候不能乱尝试。“就像小津说的,我是做豆腐店的,我只卖豆腐。”

  那些他所喜欢的导演和演员,都有这样的品质,对自己、对世界都有清晰的认知,从来不做无谓的妄想,只做自己最擅长的事。

  小津安二郎如此,伍迪艾伦如此,高仓健如此。“他们很聪明,不用折腾就能得出这个结论,他的人生没有这个弯路。”

  “就像卓别林这样的人,当我们看到他的时候,他代表着一种东西,一个演员一辈子,给你创造一个形象一个符号,对观众很重要,连他自己都不能打破。

 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,因为所有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建立在虚幻的形象和符号上面,生活本身就是这样,你一旦把这个信念感破坏了,那么所有东西都变成虚妄,这个人就无法适应这个真实。

  《第十一回》里也讲到这个东西,你不要老把真相拿出来尝试,尝试它,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破坏掉。”

  说起戏剧和电影,陈建斌总是滔滔不绝。采访当天,他和鲁豫,两个影迷,聊了一路电影:

  《最后一班地铁》《老枪》《这里的黎明静悄悄》《珍珍的发屋》《雅马哈鱼档》《街上流行红裙子》《都市里的村庄》《锅碗瓢盆交响曲》《女大学生宿舍》《魔方》《红衣少女》《血总是热的》《青春祭》……

  对他们这一代人来说,电影不仅仅只是电影,它是艺术,塑造了你的审美,你的人格,你对于世界的看法。

  “所以我觉得艺术品对个人而言特别重要,它有自己的价值,但对个体来说,可能会改变他的人生,改变他对世界的看法,这个太重要了,早就超越了电影本身。”

  那天他们去酒吧,陈建斌还一时兴起,唱了《青春祭》里面的插曲《青青的野葡萄》。

  那天他还唱了《第十一回》的主题曲《三毛钱爱情》,词曲都是陈建斌自己写的。

  “有一天我们在重庆,早晨起来,我看到小儿子在房间里跟扫地机器人大战了20多分钟,满头大汗,最后以小儿子被叫去吃饭告终。我拍了下来。下去时我还看了一眼那个机器人,我觉得机器人还是赢了。它并没有因为遭受那么多的不公而不工作,它还认真地工作。

  那天我看到他们俩大战,想到了好多事,我真的觉得就好像我们人类跟我们自己创造的生活的关系一样,我觉得我们(在跟一样东西较劲时)就像两岁的小孩一样,特别可笑。”

  这个新疆男人,他在家庭生活中,争吵时永远都是向家人低头认错的那一个,但在艺术理想上,他说,“从来没有屈服过”。